2010年12月18日星期六

升降機六號

(一)

香港,這繁華都市,一切以經濟為重。交通,就是維持這重點的命脈。

一般人卻以為那些大型集體運輸工具,是城市人的主要交通工具。而事實上,在這高樓大厦密集的城市裡,最主要的盛載運輸的交通工具,是升降機。一般而言,平常人一天起碼用上了兩次,一是出外工作,二是回家。

或者,你對升降機是否交通工具的定義,存在非議,卻也無法否定它就在每個城市人的生活裡。

另一方面,那可是一種緣份的牽引。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,兩個或幾個陌生人微妙地聚在一起。你可能曾經也見過他們,還有眼神的交流,卻未曾互相說過一句話。或許,你曾友善地向他們點頭,他們也回報輕輕一笑。可是,只在那幾十秒的相聚,你們從不認識。

(二)

凌晨三時,我帶著工作後疲憊的身軀回家。

回家,是一天裡最令人輕鬆舒服的事,心情再不會像在追趕什麼,只期待可以安坐家中的感覺。

我在大厦的升降機大堂等候,檢查一下我家的郵箱。而大厦的保安員不在崗位,可能是上樓巡視。

等待的升降機門打開,我便走進去,按下了十五樓的鍵,升降機門隨即關閉。

升降機上的抽氣扇應該是壞了,使我清楚聽得見升降機槽裡的鋼纜拉動的聲音,升降機在緩緩上昇,我看著錶版上顯示的層數,剛越過十二樓。

突然,升降機停了。我心想︰「倒霉!不是這時間被困嘛?」然後,我按下警鐘,卻沒有反應。我心感不妙,叫道︰「該死!」

我挨近升降機門,拍了幾下,開始感到擔心,叫道︰「有沒有人啊?」良久,沒有得到任何回應。

我再嚐試按下警鐘,仍是沒有響起。我對著升降機裡的閉路電視魚眼鏡頭揮手,大叫︰「救命啊!」這種感覺實在令人討厭,彷彿是一個被獵後鎖進囚籠裡的獵物。

這時,升降機裡的燈閃動了幾下,升降機好像回復狀態,緩緩上昇。我舒了一口氣,心道︰「幸好沒事!」

當我一想到此,被一陣急劇的離心力侵襲。隨即,我被一股巨力推倒在地上,大驚叫道︰「噢!糟了!救命啊!」在我還未及做什麼時,感到升降機停下來了。不!應說懸掛在半空,更為真實。

此刻,我難以遏止恐懼,向著升降機門狂拍,瘋了般不停大叫︰「救命啊!救命啊!救命啊!」

不記得究竟叫了多久,我只聽得見自己焦急惶恐的心跳聲,也聽得清楚自己每一下沉重的呼吸聲,彷彿這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一樣,感到無助無援。我開始氣餒,挨著升降機門無力地亂拍幾下,甚至已經流出了眼淚,慌亂地不知向誰哀求地叫道︰「我要回家啊!」

就在這時,我感到腳邊一陣陰冷的寒意,直捲到我的背後。原本,我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與吸呼聲,卻聽到背後傳來一呼一吸的聲音。

我緩慢地回頭向背後一看。

(三)

翌日,這大厦圍滿了記者,他們為了解清晨時份的升降機事故。據報,一名住在這大厦十五樓的住客,在凌晨四時被發現於升降機內猝死。

大厦的升降機大堂,幾名警員及消防員在調查事故。

消防員檢查升降機,發現升降機運作正常,沒有任何損壞,因此不排除當時因天氣突然潮濕的原故,使供電出現不穩定的問題,導致此被困升降機的意外。

警員則對當值保安員錄口供,根據紀錄當時他確是進行巡樓工作,但他報稱非報案人。

根據九九九報案中心回報,在凌晨四時左右,有一個沒有來電顯示的報案電話。

最後,警方在客觀跡象顯示,認為此次事故純屬意外。

(四)

數個月後,一個視訊分享網站出現了一段來歷不明的閉路電視錄影片段。

此片段長度為十分鐘,片中一名男子在升降機內,待了約三十秒後,他按了警鐘,然後拍門求救,再向鏡頭揮手,狀在呼叫。

突然,畫面上一黑,光線不穩定地閃動數下,畫面被一片濛濛雪花蒙上,那名男子跌倒在地上。

當畫面回復正常,男子跪坐在升降機門前拍門,接著,他挨著門,頭往後看。畫面又變成一片雪花覆蓋著。

約過了三十秒,男子又如片段一開始的重播起來,這只是在片段十分鐘內的四分鐘左右。隨即,男子像快速搜畫般,重演他按鐘、拍門、揮手、跪下,轉頭的過程片段,十分怪異。

這時,卻清楚看見男子回頭的時候,像是對著空氣大叫。男子大叫後,整個身軀軟癱伏下,在地上抽搐。

接著,更詭異的情形發生,男子爬起來手舞足蹈,全身關節如脫臼般,以難以想像的扭動。直至片段完結前五秒,男子才再次倒下。

片段在一個瀏覽人流最高的大型討論區裡,靈異版區︰
網民甲乙丙,留言︰「這是電影嗎?」
達達小羊回應︰「這是什麼?死亡直播嗎?」
先知,留言︰「救命!太恐怖了!誰放出來的?」
森森八十八,回應︰「驚嚇……看了一半,立即關掉。」
勁舞阿瞬,留言︰「看了睡不著。嗚嗚嗚……」

留言數目以千計,不能盡錄。

(五)

某天下午,一間快餐店堆滿放午飯時間的中學生。

其中一桌的四個中學三年級的女生,正在討論這一段閉路電視錄影片段。
敏怡說︰「你們有看那段片嗎?」
少君說︰「你說那升降機男人嗎?那片好像很恐怖。」
慧華搶著說︰「你們知道嗎?那男人好像死了。」
少君面有難色,說︰「不是吧?」
敏怡說︰「是啊!聽說是在幾個月前的事。」
慧華又說︰「聽說好像說是什麼幽閉恐懼症。」
「幽閉恐懼症會死人嗎?看那片似乎是鬼上身啊!」敏怡說。

此時,一直默不作聲的家恩,神色惶恐,聲線顫抖地說︰「我……我在夢中看見那男人……」
三人看見她面色蒼白,都不敢回話。可是,家恩續繼說︰「我……我今天出門口,也只是跑樓梯,我不敢入升降機啊!」
三人面面相覷,立即忙著安慰家恩。

午飯過後,學生們都回到學校,如常上課。放學後,這四個女生本相約到商場逛街,家恩卻因為身體不適先行回家。

下午五時許。

在大厦的升降機大堂,家恩看著三部升降機門,視線不自覺移到大堂上的閉路電視上,分成四格的監測畫面,三格拍攝著升降機內的情況,都變成了網上那片段的畫面,看得身體不停顫抖,呼吸困難。

「喂!呆著想什麼?」一把聲音把她帶回來,是家恩的媽媽,剛巧買菜回家,她擔心續說︰「怎麼了?面色這麼難看?」
家恩定過神來,舒了一口氣,說︰「呼!沒……沒什麼。媽,我幫妳拿點東西。」接著,兩人跟著其他住客走進升降機。

回到家中,家恩坐在沙發上,思緒回復平靜,心道︰「原來是自己嚇自己。」接著,她便在沙發上睡著了。

(六)

在學校附近的商場裡,敏怡、少君、慧華逛著流行衣飾的店舖,逛了近三小時三人收穫豐富,便走到商場頂層的美食廣場,坐下來聊天。

少君一坐下,便從那堆購物袋拿出一件粉紅色的小背心,說︰「這件真好看啊!」
敏怡說︰「我覺得另一件T恤好看些。」
少君又弄著購物袋,回應道︰「妳說哪件啊?」
慧華伸過手來,指著那深藍色的購物袋,說︰「她應該是說這件。」少君立即從那袋掏出一件T恤,敏怡點頭說︰「這件更適合妳。」
少君把T恤放到身上,說︰「真的不錯呢!」
慧華笑說︰「啊!不如我們換上漂亮的衣服,去拍貼紙相吧!」
敏怡舉手歡呼︰「耶……!」
少君又說︰「就讓家恩羨慕一下!嘻嘻……」
三人齊聲嘻哈大笑。

三個中學女生轉移到拍貼紙相店,擾攘了近兩小時,時不時傳出喧鬧笑聲。快樂過後,便各自回家了。

晚上十時左右。

敏怡吃過晚飯後,便坐在電腦桌前做功課。手提電話響起,敏怡看見來電顯示是慧華的電話號碼,接聽說︰「喂!慧華,怎麼了?」
「敏怡……你有沒有發覺有什麼不妥?」慧華說。
敏怡聽得有點不明白,說︰「你說什麼?」
慧華說︰「你有沒有看剛才拍的貼紙相?有點……」
「有點什麼?」敏怡疑惑地說,一邊在找那些貼紙相。
「你快看看吧!」慧華聲線顯得緊張,說。
「為……為什麼……會這樣的?」敏怡看著貼紙相,驚訝地說。
慧華聲線顫抖地說︰「慘了!是否也看到那東西。」
「這是什麼?剛才也沒有的啊!」敏怡大驚說。
慧華說︰「我想也問問少君,有沒有這樣?好嘛?」
敏怡急著說︰「我找她吧!」說著,開了電話三人會議,致電給少君。

電話接通了,卻沒有人接聽。

慧華說︰「敏怡,我剛才也找不到她,我有點不安的預感。」
敏怡強作鎮定說︰「不要亂想啦!只不過是那些相片脫色……」
「脫色?那好像是……」慧華害怕說。
「我再找找少君吧!」敏怡搶著說。

電話再次接通,一把男聲回應說︰「喂!」
敏怡知道電話轉駁了回少君的家,說︰「是世伯嗎?少君在嗎?」
「少君……她還未回家啊!你是她的同學嗎?」世伯反問。
敏怡說︰「是啊!她還未回家嗎?我們剛才八點左右便分手回家啊。」
世伯嘆道︰「唉……她為什麼還不回家?」
敏怡不知怎回答,便說︰「對不起!拜拜。」說罷,便掛線了。

慧華即說︰「敏怡,怎算了?真的有事啊!」
敏怡其實也心感不安,說︰「又不知道她現在怎樣,怎麼怎算呀?」
兩人心情混亂,各自在電話一邊看著剛才拍下的貼紙相。

這時,敏怡聽到電話裡有來電提示,說︰「等等,有電話入。」敏怡回應說︰「喂!是誰?」
「家恩啊!你有看電視嗎?」家恩說。
「電視?我與慧華在擔心一些事……」敏怡沒精打采說。

「妳們……是擔心少君嗎?」家恩聲線劇顫說。
「什麼?你說什麼?」敏怡訝異地說。
家恩氣若游絲說︰「唉……你看看電視吧!」

敏怡掛了線,再向慧華緊張地說︰「喂!家恩剛對我說快看電視。」說著,用遙控開啟電視。

電視正播放著新聞,鏡頭拍著一座大厦前,一個女記者在說話,而左下角有一個畫中畫的畫面,是一個閉路電視的直播。

敏怡看著電視禁不住哭了出來說︰「嗚嗚……真是少君啊!」而,在那邊則傳來慧華尖叫。

閉路電視的畫面,只拍攝著少君在升降機裡死掉,而女記者的旁述卻是說︰「今晚在港、九、新界各區不同地方接連發生被困升降機事故,這已是第十五宗事故。」

敏怡自言自語地說︰「十……十五宗?」

(七)

三天後,這城市各區總共發生了七十七宗被困升降機事故,每一宗都有一個死者,死因同是幽閉恐懼症。

這城市的傳媒在最初報導這連環被困升降機事故時,以極大輿論力度要求政府有關部門跟進,質疑是否在本港各區樓宇的升降機已經出現大量老化,造成如此嚴重的狀況。

可是,在第四天,同類二十三宗事故中,卻有十八宗是新型樓宇大厦,甚至是剛入伙的高級住宅樓宇。傳媒便立即轉風,質疑本地地產建築商在升降機方面的安全問題。

後來,傳媒報章在東挑西剔的問題都提過了,而又立即被否定後,只好將焦點再次轉移,認為城市人的都市生活壓力甚鉅,令人患上潛在隱疾,呼籲政府關注市民健康。

「總是摸不著痛處的報導,簡直不知所謂。」坐在電腦桌前上網的貓仔說道。

他看著網上討論區裡轉貼的報章報導,以及網民回應討論,便出了一個帖子,寫道︰「大家有否留意到這麼多宗事故,都是一個人被困,然後死亡?看來,最重要的是不要一個人乘搭升降機!」

瞬即惹來網民支持這說法,甚至,有更深入的補充,回應︰「大家可記得幾天前的升降機閉路電視片段?若看過的人,更加不要進入升降機啊!」

又過三天,被困升降機事故仍然陸續發生,不過,可能因為事情被傳媒大篇幅報導,引起市民關注,因而在事故發生的頻率數字上已大幅下降到這三天只是二十七宗,平均一天九宗。

(八)

由升降機閉路電視片段流傳,至連環被困升降機事故的發生了百多宗,前後已是第八天。城市裡變得充滿恐懼,人心惶惶。

晚上八時。

一家報館裡,記者盧小敏查看著數天以來的傳媒報導,追查到那升降機閉路電視片段。她在電腦前,猶疑了一個多小時,也不敢將片段播放。她的手只需輕輕下按滑鼠的左鍵,卻總是按不下去。

「那傳言是真的。不要看!」劉志峰說。一邊說,一手關掉電腦那視窗。
盧小敏回頭一看,說︰「你說這片段嗎?」
劉志峰面色難看,說︰「我看過了。我明白是什麼一回事。」
盧小敏聽得出一股恐懼,問︰「是什麼回事?」
劉志峰答道︰「根本不能進入升降機的……」
盧小敏見他神情恍惚,問︰「為什麼?」
「網上說不可以獨乘升降機,可是看過那片段的人,在任何時間都會看到升降機裡有人的。」劉志峰說。
盧小敏疑道︰「你意思是……」
「即使凌晨三、四時,都會看到升降機大堂有人在同時等待,但你絕不可進入……我不知道那是幻覺還是什麼,總是有一股吸引力在呼喚你進入升降機,總之我很害怕啊!雖然幾天以來我都只是跑樓梯,但我不知還可以捱多久。」劉志峰沮喪地說。
盧小敏有點不知所措,安慰說︰「你冷靜一下,沒事的。」
劉志峰卻說︰「這幾天我看到很多人也像我一樣,都跑樓梯了!他們都像我一樣,一眼也不敢向升降機看過去。那種感覺,我真是受不了。」
盧小敏也不知該怎麼辦,只看見劉志峰已完全崩潰了。
劉志峰喃喃地說︰「只要看過那片段,死於升降機裡是遲早的事……真的不要看。」
盧小敏說︰「你意思是指直到所有看過那片段的人都死去,事情才會完結嗎?」
劉志峰面色慘白,說︰「可能是。也可能永遠沒有完結,我看過網上的討論,看過那片段的人,數以萬計。」
盧小敏深深吸了一口氣,說︰「那一定有辦法解決的。」
劉志峰低聲說︰「怎樣也好!你一定不要看。」說罷,便黯然地離開了。

盧小敏呆看著劉志峰的背影,只感到那份無奈。她心裡卻出現一個想法︰「不可以這樣的。」然後,在電腦上追查那片段的事。

根據片段在網上討論區出現的時間,至今只是八天。
再搜尋在八天以前的報章報導,因被困升降機引發出來的幽閉恐懼症,在過往三年只有一宗,就是在四個半月前發生的。

盧小敏認為事情明顯不過,便把那宗發地點抄錄下來。她看一看牆上的掛鐘,不知不覺已是凌晨一時了。可是,她還是決定了要去那個她相信是源頭的案發地點。

(九)

凌晨兩時許。

我不知道我抱著什麼心態,或者可說記者的天職要追查真相吧!我就在這個凌晨時份,來到這座可能是引發連環被困升降機事故的大厦。雖然,感覺有點風馬牛不相及的荒謬牽連性,但是,現在只有這條線索,我只好就這樣辦好了。

我來到升降機大堂,看著三部升降機。根據那宗事故資料,死者是一個住在十五樓的住客,而作出一個判斷。我認定死者被困的升降機,就是眼前中間的這一部 —「升降機六號」。

我在升降機前等待著,才發現這大厦的保安只不在崗位,可能是上樓巡視吧!

當升降機六號的門打開,我不其然感到一陣陰寒,使我猶疑了半晌,隨即想到「既然我已來到」,我便在升降機再關上前一刻,搶著按制,門再度打開我便進入其中。

在升降機裡,我按下十五樓的鍵,然後呆在一旁,看著升降機錶版上顯示的層數。

三。
六。
九。
十二。
十五。

「叮!」一聲後,升降機的門打開,我隨即步出升降機卻一切如常。

我回頭一看升降機,一個念頭湧出來,是否我沒有看過那片段?同時,我的手已不由自主地往手袋裡探,拿出手提電話來。

這時,我卻沒有再猶疑,用手提電話上網,立即找回那片段,我就播放那閉路電視的畫面來看。

那男子在升降機內,待三十秒後,然後按警鐘,拍門求救後再向鏡頭揮手,狀在呼叫。接著,畫面上一黑,光線不穩定地閃動數下,畫面被一片濛濛雪花蒙上,男子跌倒在地上。隨後,畫面又回復正常,男子跪坐在升降機門前拍門,挨著門,頭往後看。畫面又再變成一片雪花覆蓋著。

「叮」的一聲,我回頭一看,升降機門再次打開。我感到我已經接近事實真相了,隨即便進入升降機裡。

我完全踏入了升降機,「碰」的一聲,升降機大門急速關上,我被嚇了一跳,心知不妙,立即挨在一旁。此時,升降機帷的抽氣扇隨即停下。

狹小的空間極之寧靜,升降機槽裡的鋼纜拉動的聲音十分清晰。然後,一股強大離心力襲來,我感到升降機急速下降,不禁高聲呼叫︰「哇啊!」接著,升降機的燈閃動,我的呼吸幾乎停住,感到升降機也隨之停下來,像浮在半空中。

我稍一定神,看見一個黑白殘影在眼前浮現,一切如那片段一樣重演。看著那男人,在我面前按警鐘、拍門求救、向鏡頭揮手呼叫,跌倒、跪坐拍門,一幕一幕重演。

接著,他回頭看著我,我竟然聽到你的聲音,說︰「報警啊!」
我仿佛此刻就是置身其中,就照他的意思拿出手提電話,接下了九九九報警。

我報警過後,看著那男人的殘影消散。隨即「叮」的一聲,升降機門打開,我被一股怪力推出,倒在地上。

我伏在地上爬起來,回頭一看,我竟然在這升降機大堂內,然後,隱約聽見一聲「謝謝!」
這一刻,我感到一陣舒懷,仿佛了解到一切完結了。我看見那保安只的崗位,仍是空著,再看一看升降機大堂的掛鐘,竟已是凌晨四時了,我便離開回家了。

(十)

自這晚以後,被困升降機的事故亦再沒有發生。同時,那閉路電視的畫面,就再沒有在網上出現。在這地方的人的生活,一切回復平常,他們就沒有再深究事故下去,一切就如偶發性的意外,過去了便漸漸被人遺忘。

可能,只有盧小敏知道這件事,是為什麼結束。只有她知道這升降機六號的故事。




2010年12月2日星期四

《囚》給夏霽先生寫的序.郭漢揚

我愛讀小說,尤其愛讀一些可驚可愕的故事,一些可思可感的傑作。論小說之高低,我心中自有一條尺度去量度,主觀得很。

「寫實」二字,自五四以來,都是作家們、評論家們常掛在嘴邊的概念,可說是老得發了霉的創作原則,雖說發了霉,但除了發霉外,它更是一種「發酵」,發霉的東西不可吃,但不經發酵的酒,你又認為如何?然而,很多作品,「發霉」「發酵」僅差一線,小說家處理「寫實」,也要「實」得其所,不要發霉,也不能「霉」「酵」俱發。寫實,而寫得出一個確確切切的「實」,有延展力的「實」,真不容易!

港人寫港事,理所當然,港事實寫,那又是理中之理、當然中之必然。港人寫小說,當寫港人港事,寫出生命所依之處,那是小說的價值所在,也是一種責無旁貸的使命。寫實,就是要寫出一些香港獨有的人與事,能寫出一個讓人思考的問題,那就是靈丹一粒,小說的光華即能點發於此。

文筆和情節,是小說的骨架和面貌,兩者都很講技巧,這是小說家的看家本領。小說的精神內容不管多好多高,但表達能力稚嫩粗糙,結構鬆懈如一堆亂髮,不堪細讀,那算是甚麼小說?

人物的營造,很講求心思、深度,小說人物多是一種虛構的綜合,綜合出來的人物就是應有啥就有啥的「特殊人物」。天地之間除了上帝所造,最能代表「人」自己的,要算是小說中的人物。人物構造,有時可能就是作者自己,而且是一個把自己再投射的自己,也可說是一個改造了的自己、提升了的自己。這個作者心目中的「人」,是「多種人」的結合體,現實中不一定有,成功的小說中常有,這個「人」就是我們常說的 —「典型」。

小說,其實難寫之極,它要照顧的條件實在太多。虛構的故事要有實質的內容、故事人物是有典型的代表意義,控制情節要如拍電影的導演,一一照顧;當然,文筆還要清晰明快,更要建立自己的創作個性和文筆風格,實在談何容易。我很欣賞純為興趣而創作小說的人,為興趣而創作,則一切實際的問題都放在於第二、第三位,顧慮不多,文章就好寫了。寫小說,就是讓自己的靈魂說故事,會寫小說的靈魂是最吃苦、最忙碌、也是最講事理邏輯的工作單位。對於寫小說的人,我都很欣賞和佩服。

夏霽先生好文學,也精創作。四年前在公開大學現代文學的課堂上,我認識了他,由那時起,他的小說我就拜讀過一些,寫得都是自己的所觀所感,很有時代氣息,文筆也具個性。小說寫到這個水平,已是一個不俗的水平。我不是這本小說的最佳品評人,還是請讀者多看看,多思考,讀小說是要花點腦筋的,如將小說只看成是消閒趕悶的工具,那麼,要檢討的是讀者了。

祝福這個世上為文學創作而花心血的人,這些人的靈魂比一般人都純潔和實在。寫小說的人,就是偉大的幸福創造人,小說裡的世界,或小說背後所隱藏的世界,就是幸福的世界。縱使那小說是要揭示罪惡和黑暗,其背後的信息,還是罪惡、黑暗給消滅後的一片幸福。

我想,我也是「被囚者」,因讀小說而靈魂釋放。

郭漢揚謹序 21-4-2009

《囚》序‧黃毓民

或許大家未必認同作者在小說中,一些直接甚至有時暴力的描繪,然而正值六四屠城二十周年,如果我們輕易放過作者的要說明的事,又或以血腥暴力為藉口,拒絕思索作者提出的嚴肅的政治問題以至人性問題,則可能是我們廣大讀者,已掉進更大的暴力氛圍中。

二十年前大學生在學校搞集會、辦論壇,數不清的民主沙龍,千萬熱血單純的心靈,為國家的官倒腐敗怒吼、為國家的前途努力。換來的是甚麼?青年人理性討論的成果無人理會,要求對話的訴求被輕忽。我們深深明白,在極權統治的社會中,人民要求與當權力理性討論,是如此幼稚。

這情況在廿年後,踏入廿一世紀的「先進」、「文明」的時代有沒有改變?如果你以為國家領導人在電視前面,表現一下親民的溫情,在全國會議上,拋出一兩句「以民為本」、「和諧社會」,中國就已變得開明公平,人民的聲音就可以上達,你就太天真了。在開明公平的傳媒表象下,權力的實施更隱晦,暴政在你面前出現時,忽然變得可以接受了︰無數民運人士仍未被釋放,海外民運人士不能踏入國土,數不清的上訪民眾被拒,代表他們的律師被無故扣押,網上警察不斷關閉載有異見聲音的網站…今天我們不單已麻目,甚至連暴力的主體客體,都可以倒置。好像我們最近在議會中,被指為暴力,他們卻沒有看見我們正在反對制度化的結構暴力。

面對被傳媒幻像的干擾,青年人要對大眾談論暴政,刺穿假象表露社會現實,再不可以單靠道理,甚至將證據平鋪直敘,也可以被歪曲抹黑。夏霽就一如身處極權國家中的知識份子,以小說體裁,甚至某個角度看來,比較具爭議性的技巧,提醒我們不要被蒙蔽。作者的用心良苦,唯有識者知之。

西方文化向來有隱微寫作、在逼迫中作政治書寫的傳統,我們就在此發揚光大吧!